“你娘知道吗?”老板眼中略带惊异,问。
“我不知她知道不知道,”仵作苦笑,“按风言风语的程度,应该知道,可按她的做法,似乎不知道。她坚持说,我爹除非死了,是不会不回家的,那么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“所以你当了仵作?”
“是啊,”吴仵作长叹一口气,“没有人比仵作更接近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’这个心愿。”
老板把最后一点馅料抹到皮子上:“就这么多吧,下锅了——那后来你找到他了?”
锅子里的水咕嘟嘟地响,饺子像一群鹅噼哩扑通地跳下去。吴仵作盯了一会水面,才说:“找到了。那是我娘去世后的第三年。”
“吴莫念!他们报桥底下死了个叫花子,跟我去看一下!”普普通通的早晨,乔捕头的大嗓门。
吴仵作穿上黑衣服,带上手套,跟在上司后面一路过去,路上行人看着他那张俊秀的面孔,却纷纷低头避让。
到了桥下,人是蜷缩躺在地上的,看不出颜色的被褥行李散乱地堆叠,挡住他大半侧脸,发出一股霉味。四周还有几个以此桥洞为家的流浪汉,看见捕头,恭敬地喊着“大人”。
“什么情况?”捕头问话。
“不关俺们事啊,大人!”流浪汉们异口同声地回答,“早上一起来,他就倒在那了。”
仵作蹲身,先看遗体大概的情况,身周没有血迹,躺卧姿势也很自然,明显这并非命案,死者只是与绝大多数流浪汉一样,死于衰老、贫病与饥寒罢了。于是他例行公事地向捕头点了个头。
“有人知道他是谁,还有家人没有?”捕头问那些流浪汉。
这次流浪汉们的意见有些不同,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“他讲过咧,家里还有老婆,一个娃儿,一个妮儿,”一个黄毛小乞丐先开口,但马上遭到另几个老汉的激烈反驳:
“听他瞎X吹牛!有老婆孩子还能不回家去?”
“俺听说啊,他是让娘们给骗了!啥子都给了那骚娘们,结果让人一脚给蹬了!”
……
吴仵作听着这些,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刺,然后发狂似的去扒开挡住遗体面颊的棉絮和头发,看那张刻满皱纹的脸。
然后,他突然凝固了。
“好了,好了,”乔捕头不耐烦地阻止那些叫花热烈的讨论,“吴莫念,去翻翻那行李里有什么证明的东西没!”
“吴莫念?吴莫念!?”
捕头喊了两声,看仵作不动,他倒也是急性,骂了句粗话,自己去扒了。
棉花,稻草,馊饭,捕头再往里翻,却翻出几张奇怪的东西来:它们白色,看着像是面粉做的,可是若说是充饥的面饼,看起来太薄太小,又不像熟的,已经很干燥,捕头一拿,稀里哗啦裂成四五块。
“妈的这是什么玩意?”他不禁骂道。
“饺子皮儿,”吴仵作直直盯着他手,回答。
“那桥洞离你家多远?”老板把饺子捞起来,问。
“三里地。”
仵作答完这一句,抬头看着天花板,老板也跟他抬头看天花板。
很久,她转回来:“其实仵作也是个不错的职业——吃饺子吧。”
“有虾仁?”吴仵作咬了一口,问。
“嗯,我放了,不涨价,算送你的。”
“那不客气了,不过煮的有点多,你来一起吃好了,”仵作不等她推辞,也给她盛了一碗。
老板坐在饺子面前,煮的半透明的饺子皮下隐隐透出韭菜的翠绿与虾仁的红白来。她想了想,下定决心地咬下一个:“虽然仵作也是个不错的职业,但吃仵作包的饺子,还真需要一点勇气呢……”
月亮升起的时候,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,也会慢慢安静下来,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,各个铺面将灯熄掉,关上大门,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,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突然灭了。
然而,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,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,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,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……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,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,不早一秒,也不晚一秒。
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,都是免费的,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——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,只要我会做,就给他们上菜。
除了吕天齐、红蝎子之外,还有一位客人进门之后其他客人会默默退场,那就是吴仵作。
唉,这年头,祸害我生意的家伙,真是越来越多了……
“挺好一小伙子,偏偏是这个差事……”“可不是嘛,他要不是个仵作,我想把女儿嫁给他呢,”“嘘,小声点,他在呢……”
吴仵作装作没听到这些悉悉索索的议论,走到柜台前坐下来,他身后,人们开始加快速度刨饭,并陆续默默消失。
“有案子?”老板用白帕子擦了擦手腕,迎过来。
“没有,纯吃饭,”仵作抬头,做个有些无奈的鬼脸。
“那,想吃什么?”
“能单点饺子皮吗?”
老板一愣:“饺子皮?”
“算了,不难为人,”仵作笑道,“要饺子。韭菜鸡蛋馅就好。”
“得现包,可能有点慢。”
“没关系,反正也剩我一个客人,”仵作耸下肩。
于是老板转身去处理,春天韭菜正当时令,翠嫩晶莹,菜刀切下去,案板上都是绿绿的汁液。另一边,她又单手熟练地敲开几只蛋,打在小碗里,用筷子“嘚嘚”地搅动。
“说起来,你完全没有想过改行吗?”也许是剁馅这种事情太单调,老板问道。
“也想过,”仵作站起来,突然说,“我帮你吧。”
“啊?怎么能让客人帮忙。”
“不会,是我等着要吃的缘故,”仵作笑道,“我也帮不上多少,只会擀皮儿。”
老板看了看,虽说她手脚不慢,但饺子的工序的确比较多,仵作又是很熟的客人,便也不再客气,在柜台里头,给他腾出一个站立的空位来。